盛夏的时候●一


2017-07-12

盛夏的时候,最是令人难忘。
回顾在北京这几年,春秋冬三季合起来的时长,似乎也没有一个夏季更为漫长。在盛夏,白日里的空气凝聚出无形的粘稠状,蝉鸣响彻整个夜晚,旋转的风扇叶努力地吸附着尘土……
2013年的夏季,是那一年度记忆里仅留存的一个季节。我和猴子每日挤在地铁人群里木然行走,直到某天,我们把下班回出租屋的方式改为乘公交车,生活才渐渐趋向有趣。譬如,乘地铁要两块钱,乘两次公交只需八毛钱,每天可以省下一块二,一个月大约有二十二个工作日。于是一个月后,我用节省下来的钱买了一款光辉女郎皮肤。这期间,我与猴子产生过分歧。在换乘公交的时候,猴子执意要坐八毛钱那辆,因为有空调。而我更倾向坐386路,除了便宜四毛钱外,另一个原因是386有两节车厢,连接车厢处有一个圆形转盘,每次我都会站在转盘上面,当车辆转弯时,置身圆形转盘上会让我产生穿越时空的幻觉。为了搁置争议,我与猴子达成共识,每周一三五坐386,剩下两天坐有空调那辆。猴子也曾反驳说,为什么每周你要比我多一天?我说,这份工作是老子帮你介绍的,多一天又能怎样?猴子从此不再提起这事。
“车辆转弯请注意扶好……”这种感觉,真是妙不可言。
出租屋里的记忆,对我而言或许是永不可磨灭的。直至此时,我仍会跟朋友提起那时的情景。张开双臂就能碰触到两面墙壁,一张单人床、一个衣柜,还有一个只能放下笔记本电脑的小桌子。挤一挤的话,还能在电脑旁放一听可乐。在这样的环境下,我、彪子、猴子三人整日在召唤师峡谷修炼,我使用蛮王有时能在塔下完成双杀并全身而退,以至于队友心态崩盘打算投降的时候,彪子和猴子都会安慰道,等蛮王发育。出租屋被隔成十一间小屋子,唯一与我们有过交往的是一个来自唐山的女孩。她在动物园那边帮别人卖服装,她男朋友在电玩城上班。有时我出去买饭,她会让我帮忙捎带,很巧,她也喜欢吃豆沙馅包子。有段时间,她从老板那里批发回来一些衣物,每天傍晚搬到楼下的公交站摆摊贩卖。她男朋友不在的时候,我们三人会帮她搬到楼下,偶尔也会帮忙叫卖。有次,她正蹲下整理摊位上的衣物,路过两个青年一直盯着她胸部看,我挡在她面前恶狠狠地盯回了他们的目光。不知过了多久,她决定不再摆摊出售这些衣物了。在一个晚上,她和她男朋友约我们出去吃饭并打算送我们每人一件T恤。我们仨相互对视,最后彪子说,我们刚吃过饭,衣服还是拿回去退给老板吧!你们也没挣多少钱。后来,我只记得,有一局我的蛮王越塔杀了三个人。
有一天,我斜对面的屋子搬来一个神秘女人。神秘女人姿色甚好,她穿着一件暗红色连体裙,头发烫卷成小波浪状,走路的时候胸挺得特别笔直,披散的头发也会向两侧摆动。神秘女人的手机铃声是空城的高潮部分,每当听到“这城市那么空,这回忆那么凶……”,她总会衣着鲜丽走出房间。有一次我看到她被一辆黑色奔驰接走了。她总是在深夜两点后回来,走路声、开关门声很轻微,就像一只晚归的小猫。我房门上方有一块玻璃,透过玻璃就能看到神秘女人房间的灯投在走廊的天花板上的光影,有好几次,她房间里的灯彻夜未熄。后来,这个女人的神秘光环在我心里全部褪去了。起因是这样的,某个周六中午,我正在召唤师峡谷练习新买来的伊泽瑞尔。突然有人在门口大喊,外卖!出租屋里无人回应。这人又喊道,外卖!西红柿鸡蛋面。仍旧无人作声。他走到我这边的走廊,看见我的房门开着,问道,是不是你的西红柿鸡蛋面?我放E技能撞到墙上,情急之下闪现丢错了方向,电脑屏幕再次变灰。我没好气地说,要是付过钱了就给我留下。这时,神秘女人房间的门打开了,她细声问,多少钱?送外卖的说,十块。我看见电脑屏幕上队友敲字说,傻逼EZ……我毫无心思与他对骂,满脑子疑惑,这个神秘女人竟然吃西红柿鸡蛋面?这个坐奔驰的女人竟然吃西红柿鸡蛋面?
彪子终于无法忍受这里狭小闷热的环境,决定搬到一个宽敞住处,即使离公司再远也无所谓。几日找寻,我们在天通苑北地铁站附近找到一所民建公寓,两室一厅,独立厨房和卫生间。彪子说,这里的房子太像越狱里的监狱了,每天喊一声,Open the door!我们就迅速走出去上班。我们三人哈哈大笑,当即决定今晚就搬过来。回到之前的出租屋收拾东西,猴子的意思是他跟房东较熟,商量一下应该能把押金退回来。于是猴子去找房东,房东不在家。于是猴子给房东打电话,我跟彪子继续收拾行李。猴子打完电话,苦着脸说,房东说没有提前通知他搬家,不退押金,让我们等他回来才能搬。彪子说,押金都不退了,还等他个蛋,搬!当晚,我们租了辆面包车倾巢而动。在这之前,我考虑了一会儿,故意留下几件衣物等择日再回来取。
那天晚上,我们破天荒地喝了一次酒。酒上言谈决定,彪子住主卧,猴子住次卧,等我买来床就住客厅。那个晚上,大概是我们仨在北京那些日子以来最开心的一个晚上。
翌日清早,我们洗漱完毕,整装待发。彪子喊道,Open the door!三人结伴兴冲冲地走向地铁站。到达地铁站,我们愣住了。这……这是干啥?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人?为什么要用铁栏杆把这么多人围起来?为什么这么多人要在围住他们的铁栏杆里排队走?为什么……一万个为什么和一万只某食草动物从脑海里奔腾而过。
习惯总会变得自然,日子周而复始地过着,炎热不停加剧着。期间我买了一张床,花费150,运费120,两把用来拆卸的改锥20。搬到公寓的第一个周六下午,我回到出租屋拿剩余衣物,因为房子尚未到期,钥匙也未交给房东。离去之际,唐山女孩从屋里走出来,我失落的心情稍有好转。
她问,为什么搬走了?
我说,这里太热了,开着风扇都冒汗。
她说,夏天马上就要过去了。
我说,是啊!哈哈。
她问,你们搬到哪里了?
我说,天通苑北,房子比这里大好多。
她说,这里的房间确实小。
我说,是啊!哈哈。
她说,其实住这里挺好的。
我说,是啊!哈…我们都搬走了。
她靠在她门前,我靠在我门前,她双手环胸,我手提衣物,聊了大约有半个多小时,她说,一起去吃个饭吧!
我说,额,哈哈,改天吧!
她说,都过来了,改天还不定什么时候。
我来回推拉屋里的小桌子沉默着。
她说,你是不是怕我对象误会?
我说,哪有!哈哈。我先走了,等有时间我们三个一起过来找你们。对了,这把钥匙等你见到房东还给他。
我独自走在去往地铁站的路上,步伐缓慢。这条熟悉道路,即将是我最后一次通过了。在距发工资仍有十二天之久兜里只剩35块钱的时候,无助占据着我空落落的心。在地铁里我遇到一位双臂残疾的中年乞讨者,他小心翼翼挪到我面前,不发一言,只是静静地看着我。我无端愤怒了,在心底喊着,钱他妈的到底有啥用!我掏出全部家当,把一张20放进中年男子挂在脖子上的茶缸里,剩下的十五块,我要用来吃西红柿鸡蛋面。中年男子向我鞠了一躬,我能感受到他眼神里透出的感激。
后来,出租屋的房东给彪子打电话,让彪子交还原先房间的钥匙。彪子说,你不给我退押金,我凭什么给你钥匙?房东沉默一阵,有些气急败坏,说,你不给我钥匙,我就报警。彪子说,你报警,我还会报警呢!之后不了了之。
在去年和今年的有些时候,我一个人偶尔会去出租屋所在的小区附近转转。我搞不清楚心底到底有无期待,若有,大概是希望遇到那对情侣和他们一起吃顿饭吧!然后,我会跟他们讲述,猴子和彪子已经离开这里好久了。